文/聞天祥
考進台灣藝專(現今台灣藝術大學,也是侯孝賢、李安的母校)美術印刷科,結果卻從音樂科畢業;堂堂小提琴首席與交響樂團指揮,日後卻改寫台灣流行音樂史。
跨界,一直是李泰祥給我們的印象。而看似叛逆的越線,其實才是藝術家對時代最大的創新貢獻。
李泰祥對音樂和電影最顯著的里程碑,應該都是【歡顏】(1979)。就像許多六、七0年代的文藝青年與創作者,電影對他們而言是極具魅力的藝術,卻又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。李泰祥就曾經表示過自己對電影的熱愛,甚至還替自己的音樂發表會拍過無名的實驗電影做為背景,十分前衛。在【歡顏】之前,被謔稱為「三廳電影」的台灣文藝愛情電影早有「無歌不成片」的傳統。例如瓊瑤原著,林青霞、秦漢、秦祥林主演,鳳飛飛主唱的【我是一片雲】(1977)就紅透半邊天,【歡顏】其實也算潮流中的產物,卻又有所不同。
首先女主角既是教員又在餐廳兼差當歌手,就很不尋常。為理想而上山教書的男友意外身亡,讓痛不欲生的她只能寄情唱歌,而她的歌聲卻讓另一個失去摯愛的男人,起死回生。兩人同病相憐,加上男人還是她學生的家長,都為影片蒙上一層灰暗的道德色彩;遑論當她發現懷了已逝男友的孩子,更對傳統的happy ending投下震撼彈。未婚懷孕、墮胎或選擇單親,在當時都是極敏感的話題。拍了十年武俠片、首度執導文藝片的屠忠訓(他是胡金銓【龍門客棧】的副導演)一出鞘就非比尋常。也讓這部文藝片在當時叫好叫座。
然而這場革新可說是全方位的。包括主演的都是新人:男主角張國柱是張震的父親,首登大銀幕就展示成熟陰鬱的形象,對比年輕熱血的周紹棟,不過兩人最終都還是陪襯了女主角胡慧中。儘管念的是夜間部,台大出身的胡慧中頂著當年少見的學歷與天生麗質的外型,在【歡顏】一開場就佔據了整個銀幕,重頭到尾表演完【橄欖樹】這首歌,也奠定她成為當時新一代玉女掌門人的基礎。歌其實不是她唱的,但這不重要,就像林青霞在【月朦朧鳥朦朧】(1978)哼出旋律時,我們聽到的是鳳飛飛聲音一樣,但如同胡慧中的全新臉孔,幕後代唱的齊豫也是前所未聞的空靈歌喉,曲式與樂風更是教人耳目一新。
當時台灣民歌運動已蔚為風潮,但大多採取簡簡單單的配器,常是一把吉他闖天下,清新卻也單調。李泰祥的橫空出世,是把文學帶進了音樂(他請了三毛、蓉子、羅青、沈呂白來填詞),他的曲子則融合古典與流行,甚至讓藝術歌曲與民謠風味並存不悖。從影片開場的“橄欖樹”、同名主題曲“歡顏”到“青夢湖”、“走在雨中”、“愛的世界”、“答案”諸多插曲,說這部電影的音樂成績最後超越了電影本身,並不為過。之所以能有這麼大的發揮空間,是因為電影公司老闆周令剛請李泰祥從製作會議、劇本討論就開始參與,而導演屠忠訓也十分注重歌曲和影片組合的效果,自然擺脫襯底音樂的傳統宿命。【歡顏】這首同名主題曲也成為金馬獎首度設立最佳電影歌(插)曲獎的得主。但既然獎名有「插曲」,為何得獎的不是更受肯定與歡迎的“橄欖樹”呢?應是當年這首歌被當局禁唱的關係吧!
【歡顏】的成功,讓這些班底還有後續發展。例如李泰祥加入胡慧中主演、宋項如編劇,但由宋存壽導演的【候鳥之愛】(1980)擔任配樂,片中主題曲“雁”則來自白荻的詩作,李泰祥也以本片獲得巴拿馬影展最佳音樂獎。另外,他還和【歡顏】作詞人沈呂白以及廣告導演葉金淦合作【今年的湖畔會很冷】(1983),本片當年入圍三項金馬獎,可惜在電影音樂與插曲上,雙雙敗給大受歡迎的【搭錯車】,反而拿下了最佳攝影。【今年的湖畔會很冷】是王祖賢的從影處女作,上映時乏人問津,未能複製【歡顏】盛況,倒是香港影人在金馬獎頒獎典禮對驚鴻一瞥的王祖賢驚為天人,順勢把她挖角到香港發展;待【倩女幽魂】(1987)聲名大噪,【今年的湖畔會很冷】也被莫名改為【湖畔幽魂】張冠李戴。可惜【歡顏】導演屠忠訓早於1980年車禍往生,遂沒有再合作的機會。
李泰祥在金馬獎最風光的一年是1981,他共以【小葫蘆】、【名劍風流】、【明天只有我】三部影片角逐最佳原作音樂與電影插曲,結果【名劍風流】得到最佳原作音樂。李泰祥在這部武俠片創新使用現代化的音樂,為角色與情境設計動機,不同於過去作品幾乎都以「歌」入片,【名劍風流】改讓配樂出頭而獲得肯定。李泰祥在領獎時表示想把金馬獎榮耀獻給日夜思念的家鄉(他出生在台東馬蘭的原住民家庭),因為那是孕育他、鼓舞他向前邁進的力量。而他亦強調,唯有在工作時,才是最有尊嚴的時刻。對創作的重視,可見一斑。
◎精采完整內容請見世界電影雜誌2014年2月號542期
更新日期:2014-02-25